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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戏变成了“过街老鼠”,它还有未来吗?

作者:南都观察家 发布时间:

游戏变成了“过街老鼠”,它还有未来吗?

作者:南都观察家 发布时间:

摘要:我相信游戏是中性的,是一种工具,它可能会造成一些消极的影响,但也可以被积极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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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Unsplash

编者按:2016年5月,国家广播电视总局下发了《关于移动游戏出版服务管理的通知》,规定游戏运营需要版号。只有获得了版号,游戏才可以上线收费,否则只能是不断地免费公测。今年3月29日,原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发布《游戏申报审批重要事项通知》,称因机构改革,将影响游戏审批工作进度。5个月后,教育部等八部门关于印发《综合防控儿童青少年近视实施方案》的通知,提出国家新闻出版署将实施网络游戏总量调控,控制新增网络游戏上网运营数量。

这一头,是政策对网络游戏的管理加强,另一边,还有家长、老师对游戏的关注和警惕,有人认为电子游戏是“电子海洛因”,有人认为游戏会让人玩物丧志。但是游戏的本质是什么?如果说游戏只是一种中性的媒介、工具,那它是如何带来危害的?我们是否把游戏过度“污名化”了?

游戏分为很多种,比如“吃鸡”(绝地求生)、“王者荣耀”是流行游戏,有非常强的社交属性,就像中国一直盛行的麻将、棋牌一样。

但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其他游戏,比如VR游戏、体感游戏、益智游戏、教育游戏、科研游戏……游戏本身也已经发展成一种成熟的媒介,非常多样,很多游戏是很严肃、有深度的。

有人把游戏视为“电子海洛因”,但这并不是游戏的本质。如果将游戏看作一种媒介,就可以产生很多有建设性的讨论。我相信游戏是中性的,是一种工具,它可能会造成一些消极的影响,但也可以被积极利用。

为什么游戏一直被污名化?

在“二十五史”中,游戏一般和伶官乐器、昏君佞臣、八卦五行、隐士等一同出现。游戏的人,主要是乱国的佞臣、仆、妾、奴、昏君、乱臣……都不属于人子。如果出现正面人物,那也是为了突出他们在幼儿时代与其他人不一样,突出他们在游戏的过程中体现出的高级素质,比如砸缸的司马光。我想,是不是因为“二十五史”主要是儒家的士大夫所作,又去查了《资治通鉴》,发现是一样的。

在儒家传统之外,我检索了包括道教、佛家典籍、民间传说、文学诗歌的古代汉语语料库,有了新的发现。佛教典籍里有一个叫“游戏神通”的菩萨,说,“佛菩萨游于神通,化人以自娱乐,曰游戏”。佛教是外来宗教,相较传统儒家文化有不同的态度,也对中国文化造成了影响。西方也有一种观点,把游戏当作自由精神的象征,认为游戏的人是自由的人,这和儒家的态度非常不同。

道教也很有意思。古代有一种外儒内道的态度,士大夫们进则进朝堂,退则独善其身。当他们退回私人领域的时候,也会有一种游戏人的态度。近年来,晚明时期的张岱比较热,他是一个很会玩的人,去各种地方玩,设计戏牌子,搞各种文娱活动。这是我们文化里不同的面向,以往很少看到。

再看古人玩的游戏,所有流行的游戏,比如蹴鞠、斗鸡,都是自上而下的,从王室和贵族玩起,然后普及到民间。而不是人民群众喜闻乐见,上层人不屑玩。尽管从皇帝到民间都玩,李白、杜甫等也写过关于游戏的诗,但整体文化对游戏的看法还是被儒家史官定了调子——祸国殃民,不务正业。

到现在,依然有人认为游戏是不严肃的,代表着欲望和冲动,他们也常将游戏比作“电子海洛因”,说玩游戏是“玩物丧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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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报》曾于2014年刊文“游戏成瘾堪比海洛因”。游戏网站Eurogamer的新闻编辑Wesley Yin-Poole对此撰文称,“无论对大人还是小孩来说,问题在于他们对时间的管理……” © eurogamer.net

但当我们说到“游戏成瘾”的时候,面对的不是病理学事实,而是文化偏见。十年来提及“网瘾”的专家也没有太多学理论证,就只是提了这么一个词,但大家觉得听起来很有道理。这个“道理”其实一直在我们的文化里潜藏着。这在农业社会有它的道理,但到了工业社会,我认为应该有新的视角来看待电子游戏。

在工业社会的背景下理解游戏

有关游戏正面价值的研究都是从工业社会开始的,比如《游戏的人》,是历史学家写的,它的重点是讲“游戏塑造了文明”。书里说:“语言、神话、仪式、运动、音乐、诗歌、战争、法律诉讼等等人类社会起源和赖以发展的因素都是游戏,也都是自游戏发展而来,如果你承认了游戏,你就承认了精神。”作者认为游戏不只是让人愉快的消遣,还是有深刻精神的意义媒介。游戏可以包含严肃成分,电子游戏里也有一种严肃游戏。

有一种观点认为,游戏本身是一套教育体系,在其中获得的乐趣是教育带来的。所有的游戏一定会从新手教学开始,先学简单技能,解决小问题,再学更复杂的技能,解决复杂问题,比如BOSS战。接下来学习团队合作,处理复杂的社会性问题。这其实是一个教育系统,玩家得到的是解决问题的乐趣。

另外一种观点则把玩家分成征服者、杀手、探索者、社交家四个类型,不同个性的人喜欢的游戏不同。比如《王者荣耀》,会吸引很多杀手型的玩家。这类游戏中,征服者和杀手会受到最多关注,但他们不能代表所有玩家。游戏能满足个性动机,游戏里面的行为也是个性表现。

还有一些研究重点是讲游戏能够满足心理需求,比如自我实现。在《游戏改变世界》中,作者引用积极心理学的理论,提出玩游戏会让人进入“心流状态”,感受到幸福。还有学者认为游戏能满足人从生理、心理到社会等各个层次的乐趣。这些研究展现的都是人的追求问题。

我认为在工业社会的背景中,可以更好的理解游戏。游戏是特定历史、文化、技术条件下的产物,展现的是当时当地的一种历史性和社会性。“在游戏当中,哪怕是设计师做出的选择也不是单纯出于娱乐,而是出于社会性。”

工业社会有五个主要特点。首先,它是商品社会。朱光潜先生在《谈美》里面谈到游戏,认为艺术本质上也是一种游戏,只是“艺术会有作品,但是游戏没有作品”。在商品社会,电子游戏作为一种商品独立存在,可以不断迭代、完善、修改、流传……获得自己的生命。

其次,工业社会细分了社会时空,有了标准化时间,工作地点和家庭分开。过去说“玩物丧志”,是因为农业社会没有明确的时间划分。现在可以上课的时候听课,下课“吃鸡”;或者商务活动的中场休息时来一局连连看。游戏和工作至少在时间上可以不直接冲突。工作和家庭空间分开,游戏又主要跟私人领域相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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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易斯·芒福德(Lewis Mumford)认为“钟表是一种动力机械,其产品是分、秒”。钟表把时间从人类的活动中分离开来,并且使人们相信,时间能够以精确而可计量的单位独立存在。但分秒的存在并不是上帝的意图,也非大自然的产物,而是人类用自己创造出来的机械和自己对话的结果。 © Hugo

第三,伴随着全球化,世界越来越平,人们在观念、实践上趋同。游戏是一个全球流通的商品,像其他商品一样,游戏要对外输出,要更加普适,受玩家体验的驱动,社交的定义会越来越单一。比如麻将,它的社交性不在于单一的攻防输赢,还涉及对信息的搜集和博弈,还有小道消息和情报交换。它是一个社交渠道。游戏也承担了这一部分功能,但是现在游戏的社交机制越来越单一。我认为这是有问题的,应该改善。

工业社会的第四个特点是流水线,每个环节都有专家,效率很高,但作为螺丝钉看不到整体结果,反馈非常慢,体验很差。社会系统比个人庞大得多,社会整体的高效运行更重要。但我们作为人,喜欢直接对周围环境产生影响。电子游戏虽然也是流水线产品,但呈现出完整、立即可见的特点。在游戏里做一件事,马上得到反馈,可能是经验值奖励,可能是一个Buff环(增益魔法),会有特定的视觉效果。在更传统的RPG(角色扮演)游戏里,打败妖魔、拯救村庄,回去后村民都会感谢你,这就是社交反馈。从这个意义说,电子游戏是在修复工业社会造成的利益链缺失。

第五个特点在于“被异化的人”。马克思和马尔库塞都谈论过人的异化——人变成一个符号,变成单向度的人。这种现象在消费性的游戏中也存在。但是在更具创造性的游戏里面,因为完整的反馈和利益环,人在其中反而更容易成为大写的、完整的人。

理解游戏,即理解人

在所有学者对游戏的定义里,最显著的要素是Active,主动性。所有的理解还是落到人身上。它基于玩家的主动参与,参与的越多,看到的越多。

游戏作为一种媒介,是平等和自由的。无论玩家的现实身份是什么,在游戏里,他们都按照规则同台竞技。有一些游戏可以拿钱买等级,我认为这不符合游戏的本质特性。一个大范围流行的游戏一定在某种程度上维持了平衡性。

在规则构成的游戏世界中,玩家有主体性,也可以利用规则、对抗规则,或者做一些规则以外的事情。一个好游戏会允许玩家这么做。比如玩俄罗斯方块,也可以不消除,而是垒出特别的形状。游戏《超级马里奥》近年把它的编辑器拿出来,当作一款独立的游戏出售,玩家可以自己编辑创造一个马里奥的世界。

某种程度上,游戏展现的是人性受到压抑的渴望。玩家在游戏中奋力拼杀,投入时间,因为在工业社会里,它是让人最便捷、低成本自我实现的媒介。现实世界的压抑,被投射在游戏世界的乌托邦里。

很多游戏都设定在小社群里,一个郁郁葱葱的小村子,人们互相认识,和自然环境很亲近。在《魔兽世界》里,里面任务很多是采集、狩猎。因为我们的一部分生物性并没有进化,还希望生活在那样的世界里。但现在,我们面对的一切都属于更大的工业系统。

游戏已经影响现实

我认为游戏也是一个意义系统。玩家玩游戏,在其中感受到意义。小镇青年在游戏中完成目标,得到自我实现,如果在现实中给他适当的工具,他也能完成目标。这是我们应该看待游戏的视角。

从意义媒介的角度看,这样的影响已经发生了。我研究英国史,博士论文的主题是一个灭亡的宗教是怎样在游戏和奇幻小说里得到重塑和复兴。游戏中的Druid(德鲁伊)引发了对古老宗教的新关注,重新构建了凯尔特民族的认同。

由于服务器的变动,游戏世界里还会出现“虚拟移民”。比如《魔兽世界》的大陆服务器开得晚,很多大陆玩家先去台湾服务器,两地玩家还会产生矛盾。这些矛盾和一些政治认同运动有直接关联。虚拟和现实的界限越来越模糊,它是现实的投射,和现实行为紧密相关,也会引发现实问题。

从前,我们认为游戏有自己的时空范围和仪式,是一个“魔圈”。但有学者提出,游戏已经超出了传统的“魔圈”。Pokemon Go这样的游戏,在手机里玩,又和现实生活中的场景结合,玩家可以在各种地点抓“口袋妖怪”。如果和线下商家合作,就可以形成新的商业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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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kemon Go的地图数据来自于游戏Ingress,它们均需要玩家拿着手机到户外具体的坐标位置,比如雕塑、广场等,操作游戏。于是“游戏宅”走出家门,变成了“户外宅”。图为8月25日,游戏玩家们在奥地利林茲的一处雕塑前和游戏NPC(前)合影。 © Ingress

利用游戏的力量改变世界

游戏可以改善现实吗?

有个工具叫游戏化,就是利用游戏要素处理现实问题,其中最有效的是设定规则和反馈,现在已经很流行。有些软件本身就有游戏化的设计,比如微信读书,把阅读时间化成点数,做成排行榜,可以看到好友读了什么书,读了多长时间。支付宝五福、微信运动、维基百科,都是游戏化设计。

游戏化也可以用于科学研究,例如Foldit。研究小组把蛋白质结构做成游戏,让玩家在游戏过程中为蛋白质解码,代替一部分计算机决策。玩家找到最佳的结构,可以对生物科学做出贡献。科学家们一直研究艾滋病的逆转录酶,已有十五年之久,这是艾滋病毒复制和繁殖的关键,在这个游戏中,它的蛋白质结构被玩家们在十天内破解。

历史教育也特别适合应用游戏。在清华的世界史课上,我讲16世纪航海大发现,用了《大航海时代》这款游戏,让学生在45分钟内体验到那个时代。学生们手里有史料包,根据史料包拼出达伽马和哥伦布的航海路线,然后在《大航海时代》里用8分钟航出这个路线。两组互相监控,航完后互相点评、分享。

我还参与过两个项目,一个是针对哮喘患儿设计的“哮喘宝贝”,医疗器械和玩具结合,边玩边治疗哮喘。另一个更适合家长参考。有的家长担心负面信息会侵害孩子,我们做了一个简单的游戏化方案,让家长和孩子共同制定规则,画出路线图,以视觉化方式展现。路线图上可以对应奖励,每完成一点,就填充一点,全部完成以后兑现奖励。其实很多关于孩子和游戏的问题,都可以借鉴类似的思路,利用游戏的力量解决游戏带来的问题。

如果有家长觉得游戏正在影响自己的孩子,这时候该怎么去保护孩子?

我认为很简单,上策一起玩,中策跟孩子谈,共同制定一个游戏时间表,下策堵着不让玩。一起玩不是为了一起沉迷,而是家长要放平心态,去理解孩子的游戏动机。在讨论游戏的时候,人们常常认为主要责任在于游戏开发、广告投放、硬件生产方,很少把孩子作为主要的责任方。其实孩子有自己的主体性,不能抹消这部分责任。家长和老师也可以教孩子时间管理,让他对自己的游戏行为负责。

但家长怎么选择适合的游戏给孩子?这需要学者、教育者共同来承担。我们可以提供一些适合家长和孩子一起玩的游戏。很多人推荐书单、电影,为什么不能推荐一些好游戏?我已经把“大航海时代”的教案分享给很多高中历史老师。有一个国际高中的历史老师基于此设计了一学期的课,把游戏作为教具用于课堂。如果说游戏带来了问题,这或许也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之一。

本文转自微信公众号“南都观察家”,作者刘梦霏。文章为作者独立观点,不代表芥末堆立场。

1、本文是 芥末堆网转载文章,原文:南都观察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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