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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桂梅的救赎

作者:温如军 发布时间:

张桂梅的救赎

作者:温如军 发布时间:

摘要:张桂梅坚信,知识改变命运仍是一条硬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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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29日,“七一勋章”获得者、云南省丽江华坪女子高级中学校张桂梅被工作人员搀扶着走进入人民大会堂,上楼梯时步覆蹒跚,手腕、手背和指头的关节处都贴满了膏药。

作为获奖代表发言时她说:“只要还有一口气,我就要站在讲台上,倾尽全力、奉献所有,九死亦无悔!”

网友对她上一次出现在大众视野依然印象深刻:今年2月份,同样是在人民大会堂举行的全国脱贫攻坚总结表彰大会上,她坐着轮椅接受表彰。

这位身患多种疾病、创办全国第一所免费女子高中、改变了近2000名贫困山区女孩命运的“燃灯校长”,已成了基层教育的标志性人物,不管是她的言论还是身影,每一次出现都能引起舆论关注。

去年11月,《中国慈善家》在华坪女子高中见到了身处“全职太太”舆论风波中的张桂梅,和电视上相比,她整个人看起来更加虚弱。11月的云南气温高达30多度,但和记者握手时,她的手却是冰凉的,上楼梯要靠扶手或同事搀扶。

收集中,张桂梅表示自己最大的遗憾是“我的学生没有一个考上清华、北大”,以至于学生宿舍旁的墙壁上用大红字醒目地写着“清华北大我来了!”

今年高考第一天,张桂梅因送考再次冲上社交媒体热搜。她佝偻着身体,贴满膏药的手举着扩音喇叭为学生加油鼓劲。

6月8日,高考结束后,张桂梅又投入了日常的校园管理中,准备迎接下一批等待用高考“改命”的女孩。

11月中旬的一天,在张桂梅“全职太太”论的视频引爆舆论之后,小爱和妈妈王秀丽在闲聊中说到了这个事情。

“女高的学生怎么能做全职太太?”小爱愤愤不平,力挺着自己的校长,“你既然接受了社会的帮助,把书读完了,就应该回报大家,要做全职太太你就不要来(女高上学)啊。”

小爱目前是云南丽江华坪女子高级中学的高二学生。在妈妈王秀丽看来,女儿的变化是“肉眼可见”的——刚上女高那年,一家人在国庆假期开车回老家,女儿就要求将车里的音乐改成红歌。“又红又专”,正是别人对张桂梅的评价之一,小爱成为她的学生并不久,显然就已经受校长影响颇深。

或许外界对张校长的理念褒贬不一,但在位于中国西南边陲的这座小县城里,知识改变命运仍然是一条硬道理,对于上升通道更为狭窄的农村女孩而言尤其如此。张桂梅领衔的这所女子高中,今年高考达到94%的本科上线率,这对家长而言就比什么都更有说服力了。于是,它成为了当地女孩走向诗和远方的重要驿站,成为了华坪的一张名片,也成为了网红。

而如同几乎所有的网红一样,伴随着它不仅有赞誉,也有非议。

光环与风波

张桂梅其实很早以前就已经“成名”,2000年被国务院授予“全国先进工作者”称号,紧接着又获得“中国十大女杰”“全国十佳知识女性”“全国最美乡村教师”“全国教书育人楷模”…那个年代最具含金量的荣誉称号,她都拿遍了。

但她的名字传遍全国,还是从今年的高考开始。今年,华坪女高有159人参加高考,结果150人上了本科,600分以上有17人,一本线以上70人。这样成绩,对于云南偏远地区一个以招收贫困女生为主的全免费高中而言,实在是让人“大跌眼镜”。

高考成绩公布之后,当地宣传部门组织了中央和地方上的媒体对学校的创办人张桂梅进行了收集,效果显著。张桂梅朴素而深情的表达打动了无数人,有人称她是“燃灯校长”。

在媒体的报道中,今年63岁的张桂梅为了这所学校搭上了自己的一切。除了这所学校她几乎“一无所有”,没房子,没车子,没存款,甚至连家都没有;她本人还被查出患有23种疾病,每天要靠服用几十种药来维持。

按照国家政策,她已退休8年了,目前的她既不属于反聘,也不是延迟退休。“她拿的是退休工资,更像是义务为党的教育事业服务。”华坪县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李聪这样解释。

这些年以来,张桂梅身上一直带着这样的光环,直到今年10月初在网上发布的一段视频,给她惹来了好大的事非。视频中,她厉声斥责一位前来给母校捐款的学生,说好不容易才把她供出来,怎么就做起了“全职太太”?张桂梅不仅严辞拒绝她的捐款,还让她“滚出去!”。

关于中国女性的社会角色的辩论,一直以来总是既激烈又脆弱。张桂梅这样不由分说的态度,正是辩论一方极为偏激的具体体现。这就捅了一个大篓子,再次引发全社会的激烈反应。有人指责张桂梅不尊重学生的个人选择,有人质疑她作为一个知识女性怎么可以像暴君一样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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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4日,张桂梅在华坪女高办公室接受《中国慈善家》收集

事件引发关注后,黄付燕——被张桂梅怒斥的那位全职太太,将新闻链接发了个朋友圈,转发语是:我们有个性的老大。

她告诉记者,视频里的那一幕发生在2018年,当时因为孩子还不到一岁,她就全职在家带娃。第二年,她考上了贵州安顺某小学的特岗教师,用她的话来说,“也算是及时整改了”。

对于张桂梅的怒骂,黄付燕并没有像许多网友表现得那么激烈。“她说得在理,话丑理正。”黄付燕说,作为一位老师,她也希望自己的学生要独立,有自己的事业和稳定的经济来源。

引爆全网之后,张桂梅一直躲着记者,直到县宣传部安排她出来接受媒体收集。面对记者狂轰乱炸式的追问,张桂梅不改一贯的坦率直接,“我说话比较随便,最怕你们媒体了!”她不假思索地说。

接着,她还是那句话:“我最反对当全职太太!”

华坪县是位于云南西北的一座小县城。它隶属丽江市,交通十分不便,距丽江市220公里,因为路不好走,开车需要长达6小时。华坪县不是官方意义上的贫困县,但县里有省级贫困乡3个,深度贫困村10个,贫困人口超过1.7万人,其中傈僳族的贫困人口超过1万人。

华坪县是云南省重点产煤县,生态环境恶劣。近年来,华坪开始大力发展芒果产业,经济条件有了不少改观。但是,《中国慈善家》注意到,2020年上半年,华坪县因为遭遇财政困难,出现教师、公务员和其他事业单位绩效奖金缓发的情况。

在这样一个偏远的“小地方”,努力奋斗、走出大山仍然是最自然、最重要的选择,至于“全职太太也是一种生活方式、全职太太也是对社会的贡献”之类的话语,就像空中楼阁一样完全没有说服力。所以,在讨伐“全职太太”的声浪中,华坪官民几乎一致站在了张桂梅的一边。“如果不是因为张老师,山里的这些女孩子根本就走不出大山,可就真的一辈子做全职太太、家庭主妇了。”路边一位拉活的摩的师傅告诉《中国慈善家》。

他身边的同伴、另一位摩的师傅又加了一句:“你们可要好好地报道我们的张老师啊,她给华坪的贡献特别大!”

“瞎折腾”了一所女校

张桂梅祖籍辽宁,是地道的东北姑娘。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她跟随姐姐来到云南省中甸县,成为中甸林业局办公室的一名工作人员。

在丽江市教育学院深造之后,张桂梅与大理的一位男老师结了婚,1990年随夫调到大理白族自治州喜洲一中任教。然而天不假年,在结婚5年后,丈夫被确诊为胃癌晚期,张桂梅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也没有能挽住他的生命。

丈夫去世之后,张桂梅决意离开伤心之地,来到了华坪县中心中学任教。那一年,张桂梅39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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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坪县儿童之家

经历了丧夫之痛的张桂梅把全身心都献给了工作。周末,她也不休息,要么给班里的差生补课,要么进行家访。班上有一些家庭困难的学生,张桂梅甚至自掏腰包资助他们的学业。

但她发现,不管如何努力帮助每一个学生,但仍然改变不了一个现实——学校的女生越来越少,很多孩子慢慢地就不来了。张桂梅到这些女生家里家访,发现山里的贫穷超出了自己的想象,很多家庭因为负担沉重,把上学的名额只给了家中的男孩,而女孩要么担负起照顾家庭的重任,要么就早早嫁人。

有一次,在家访途中,张桂梅看到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坐在山头。她上前询问女孩为何没有上学,女孩说,父母要她嫁人,男方给了3万元的彩礼。张桂梅当场就想把这个女孩带走,“但那个女孩的妈妈以死相逼,我只好放弃了。”张桂梅回忆说。

这些农村女孩的境遇让张桂梅特别痛心。在那几年,她每每看到失学的女孩,就想把她们都领回自己的学校。“看见她们,就想让人家读书。有时候,小姑娘看都不看我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我一直在想,要怎样才能救她们呢?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她们读书。”张桂梅告诉《中国慈善家》。

张桂梅认定,偏远贫困地区落后的根源在于教育,而教育的落后又集中体现在女童受教育程度低。她还认定,只要母亲的素质高,孩子的素质就高。要阻断这种贫困代际传递,唯一的办法就是办一所女子高中,免费的!

2004年9月22日,在华坪开往昆明的大巴车上,张桂梅向杨文华提起了创办一所面对乡村贫困女生的免费女子高中的想法。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说起这件事了。当时,杨文华是华坪县教育局副局长,陪同张桂梅到北京参与央视原西部频道《咏梅》节目的录制。他们要从华坪坐6个小时的大巴到昆明,然后再坐飞机到北京。这一路,张桂梅就一直“缠着”杨文华说这件事,前者试图说服后者支持,后者试图说服前者放弃,谁也说服不了谁。

杨文华深知,建一个学校绝非易事,第一得有钱,第二得有地,第三得有师资,第四还要有管理。当时张桂梅虽然已是荣誉等身,但也只是一名普通的老师,唯一的管理经验是当过班主任。

“你想一个人办一个学校,太难了。且不说师资和钱,就算管理也是个大问题。”杨文华向张桂梅泼冷水,提醒她别“瞎折腾”——她一身的疾病,搞不好随时都有可能倒下去;此外。张桂梅当时成立了一个专门收养孤儿的“儿童之家”,照顾那里的数十名孩子已经“够她喝一壶的”。

“放弃吧,女孩子的辍学问题不是靠你一个人就能解决的,等几年再说吧。”杨文华说。

“我们等得起,这些女孩子可等不起。”张桂梅有些激动,这样回怼自己的领导。

直接劝服不了,杨文华就换一种方式和张桂梅谈,“张老师,我们办一所高中最起码要有三大实验室,生物实验室应该是投入最小的,你觉得它大概需要花多少钱?”

“2万够了吧?”张桂梅回答。

“你也太没谱了。”杨文华被张桂梅的回答逗乐了,“这个费用可能是你想象的100倍。”

“那么多?不会吧?我还以为建个学校80万就差不多了。”张桂梅说。

用杨文华的话来说,张桂梅“理想化得有些幼稚”。但这番谈话刺激到了她,她决定去化缘!

她的想法依然相当“幼稚”:“华坪全县一共10万人,一个人给我10元钱,也是100万。云南省那么多人,一个人给我5元钱,建学校的钱就有了。”用张桂梅自己的说法,办女子高中的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张桂梅真的去上街,搞募捐!

她跑到云南省总工会,请工作人员帮忙将劳模等获奖材料复印了一大堆,在昆明街头摆起了摊。不少人把她当疯子、骗子,“啥劳模会出来这样募捐啊,肯定是骗人的。”还有人向她吐口水,甚至放狗咬她。

有一天,张桂梅走到一家单位门口实在太累了,就靠着墙睡着了。被人叫醒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省妇联。妇联主席知道张桂梅的化缘“事迹”之后受了感动,但同时也表示无能为力,“这个事儿太难了。这样吧,我先拨两万给你,你回去再想想其他办法。”

回想起这一段时间的经历,杨文华至今依然坚持自己当初的判断,“我跟她说,当时的条件根本不可能,除非‘奇迹’降临。”

而“奇迹”真的降临了。2007年10月,张桂梅当选为中共十七大代表。整个丽江市只有两名十七大代表,除了她以外另外一位是丽江市市委书记。

在杨文华看来,张桂梅当选十七大代表是办学的“根本性转机”。“功夫不负有心人……老天垂怜。”回忆到此,杨文华声音有些哽咽,语中透着五味杂陈。

那一年,张桂梅进京参加十七大,华坪县委政府特批了几千元给张桂梅作为置装费和杂费。但张桂梅扭头把这笔钱给了儿童之家。到了开会那天,她才意识到自己的穿着确实不妥,就换上了丽江市古城区提供给她的纳西族服装,可再一想自己不会纳西语,万一被抓到可就穿帮了,于是又换回了自己原来的衣服,结果在人民大会堂“出糗”了。

一位记者拦住她,让她看看自己的裤子,张桂梅一摸才发现裤子上破了两个大洞,她顿时脸红了。但她万万没想到,对这位记者讲述的“我有一个梦想”,经报道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

接着,时任国务院总理温家宝参加了张桂梅所在代表团的讨论,轮到张桂梅发言时,她说:“我想办一所全免费的女子高中,把那些想读书的贫困女孩都收进来。”这次讨论,媒体又以《党代表的心声》为题做了报道,引起热议。

用杨文华的话来说,张桂梅把办学这件事“捅到中央”去了。她的梦想终于得到各级党委政府的支持。2008年2月,女高的第一栋教学楼开建。

按照正常流程,建校需要两年时间,校舍建好后开始招聘老师,之后一般还需要派新聘的老师到其他中学培训一番,这些准备工作做好后开始招生。但张桂梅说服了县教育部门,建校、招聘、招生同时进行。

当时,很多老师和学生家长来学校一看,都傻眼了,还就是一个工地。即便到了那个时候,仍然没有几个人相信这所学校能办起来。

但无论如何,张桂梅离梦想又近了一步。终于,2008年9月1日,来自华坪、永胜、宁蒗的100名贫困女生走进女高。华坪县委书记亲自主持开学典礼,出席的嘉宾还有丽江市委书记、省妇联领导等等。

“这是在县级层面最高规格的开学典礼。所有的人都笑了,张桂梅哭了,她发言时说了几句感谢的话后泣不成声,有些参加开学典礼的学生和家长也哭了。”杨文华回忆。

艰难办学路

建校只是迈出了一大步,但艰难的旅程才刚刚开始。

这所女高几乎没有门槛,也不设分数线,只要满足“女生”和“穷”这两个条件即可入校。所以,第一届学生中,普遍基础差,有些学生的中考成绩甚至不足100分。

“别的高中老师就教高中的知识,我们的老师还要补小学和初中的知识。”张红琼告诉《中国慈善家》,她是女高创办后第一批招聘进来的老师。

为了给这些基础差的学生腾出更多时间来学习,原本安排给学生的打扫卫生的任务转交给了老师。每天下午五点,张桂梅就带着老师们,打扫没有硬化的学校院坝,漫天尘土中,不少老师不免有了怨言。

“还没有听说哪所学校卫生是老师搞的,这太让人崩溃了。”老师们相互吐槽,甚至有些老师开始“罢工”,联名写信给教育局。

教育局将问题反映给张桂梅后,她什么也没说,自己一个人天天拿扫帚清扫校园,大家看到灰头土脸的张桂梅,沉默了。

当时,这所学校只有一栋教学楼,既没有宿舍,甚至也没有厕所,张桂梅带着女老师和学生住进了教室,男老师则在楼道里搭木板床。在这样的艰苦的条件下,仅有的17名教职员工相继有9人辞职。

第一个学期快结束时,张桂梅也快撑不住了,她找到杨文华求助。“学生走了,老师也走了,你帮我把女高的学生分流到其他学校去吧。”张桂梅叹着气,“确实没想到这么艰难。”

这一回,轮到杨文华给她打气,虽然他心里也没底。

一路磕磕碰碰,第一届招生的学生终于迎来了毕业。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她们在高考中成绩全部上了本科或者专科线,一个都没落下。这个成绩让人刮目相看。也因为如此,此后华坪女高不管是生源还是师资力量,都得到了较大的改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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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课间操时间跑步前进

多数人将女高的成功归功于近乎苛刻的半军事化管理——每天早上5点多起床,夜里12点后休息;3分钟之内要从教室赶到食堂,吃饭不超过10分钟;即使是在高温40度的炎炎日夏,学生每天也只能洗一次澡…在女高,每件事都被张桂梅严格限制在规定时间内,而她自己则永远是校园里起得最早、睡得最晚的那个人。

张桂梅还要求学生抄党章,在校园里只能听红色歌曲,每周一节思政课都要重温革命先烈的故事,周末学校里会播放红色电影…

张桂梅教训起学生也毫不留情。目前已成为女高老师的周云丽,9年前还是这所学校的一名高三学生,有一次她出校门去玩,张桂梅知道后大发雷霆,将自己手中的手机狠狠地砸地上,砸完还不解气,又抓起一把椅子朝周云丽甩了过去。隔壁班的老师被惊动了,赶紧过来将张桂梅紧紧抱住,才平息了这场冲突。

为了了解每一位学生的家庭情况,每逢寒暑假张桂梅都要进行家访,12年来从未间断。

从北京前来支教的殷鉴和吴天曾经跟随校长去家访,边远地区的贫穷完全超出他们的想象。有一次他们看到,一位学生的房子在雨中塌了一面墙,而爷爷奶奶还住在里面。张桂梅后来联系了当地政府,才将房子修好。而在另一个学生家里,发现他们每年只有半年能吃饱饭,其他时间是饱一顿饥一顿。家长看见贵客来访,将玉米棒子磨成的面煮成汤,张桂梅喝了一口后吐了一天——一般人的肠胃显然受不了这样粗粝的食物。

张晓峰回忆中,有一次张桂梅到学生家里家访,看见学生在看言情小说,她直接上前把书给烧了。到另外一个学生家,虽然那位学生貌似正在做作业,但张桂梅觉得她的眼神有点不对,就假装离开后杀了一个“回马枪”,发现那个孩子也在看小说,直接没收。

而遇到打算辍学的学生,张桂梅会通过家访孜孜不倦地做家长的工作。这12年以来,在家访的11万公里的路途上,张桂梅不仅如同苦行僧,也像个苦口婆心的唐僧。

在别人看来,张校长把全身心都扑在学校上,用尽全身力气去办学。2019年12月的一份诊断书上,医生密密麻麻地给张桂梅列出了骨瘤、血管瘤、肺气肿、小脑萎缩等多种严重疾病。此前,她已数次病危入院抢救,体重从65公斤掉到45公斤。

她经常说,每天忍受着病痛的折磨,活着对她来说一件很痛苦的事。今年10月在接受《中国慈善家》收集的时候,张桂梅手上缠满药膏,从教学楼一楼到位于三楼的办公室,她中途停下来休息了好几次。

“我都要死了,你还不来看我……”王秀丽老师回忆说,有一次,张桂梅在电话里向她哭诉,“我太痛了,活不下去了,我从窗户跳下去算了。”说着,张桂梅大哭不止。

2020年国庆,她拉着王秀丽一起在县城周边走访了近10个家庭。途中,王秀丽突然听见张桂梅哼起了那首歌,《风中有朵雨做的云》。

认识张校长那么多年,这是王秀丽第一次听见她唱流行歌曲。

理想与现实

随着华坪女高“一考成名”,导致第二年招生时生源蜂拥而至。随后几年招生大幅上涨,最多时一年招收高一新生超过160人,已严重超过招生计划。

资金一直是困扰女高发展的最重要因素。据介绍,2008年始建到2016年建成,投到校舍建设上的资金约有6000万元,省级财政下拨约2000万元,市级财政下拨几百万元,其余部分则要依靠县财政的拨款和社会捐赠。

对于女高的学生,不光学费全免,多数时候还要补助她们的生活费,而这部分补助费用,一般由张桂梅去“化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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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考上清华北大是张桂梅最大的梦想

但对于外界的捐助,张桂梅持谨慎态度。对于一些需要提供资助学生个人信息的捐款,她都会拒绝。“贫困,对女孩子来说,是一种隐私。也不希望学生以后有心里负担。”

争议也在所难免。比如,不少人对“学生每晚睡5个小时”“填鸭式教学”提出了质疑。

张桂梅也曾试图改变填鸭式教育,她曾经利用假期,带着老师去拜访成绩优异的学校,向他们学习。有一次,看到某学校学生在课堂上自主讨论,学习气氛热烈,给她留下很深刻的印象。回到学校后,张桂梅将女高的课堂从45分钟改到1小时,老师只能讲半小时,留半小时让学生自主讨论,结果学生要么闲聊天,要么沉默。“自由课堂”实行了两个月后,因为老师一致反映效果不好而只好作罢。

“对于知识面广、基础好、性格外向的学生,自由讨论肯定是好的,但我们的学生还是更多要老师去带动、推动。”张晓峰说。

县里曾经想过将华坪女高半军事化管理模式在全县推广,但被杨文华制止了,“每个学校的特点不一样,管理模式也不一样”。对于女高的某些管理方式,杨文华也保留个人看法。他坦言,“女高的老师非常敬业,非常勤奋,这是很多学校比不上的。但在教师业务水平、教研能力、应用信息化手段能力等方面,女高和好学校还是有一定差距。”

尤其是信息化不足的缺点,被今年的疫情放大。“如果今年高考不延期,女高可能得不了这样的成绩。”一位老师如此评价。

华坪县教体局党工委书记胥国华告诉《中国慈善家》,县里也给了这所学校一些特殊的政策。2008年华坪女高建校以后,政府给的47个教师编制从来就没有招满过。目前女高仍然在招聘老师,报名者不少,但符合要求者寥寥无几。

有专家曾建议张桂梅,增加老师外出培训的次数,但她说,“老师少,腾不出人手。”《中国慈善家》了解到,目前华坪一中约有2200名学生,全校教职工加起来167人,从事一线教学工作的老师140名。而女高约430名学生,教职工45名。从师生比率看,其实女高要远高于县一中。

目前,张桂梅把培养出清华、北大学生视为最高目标。“女高的学生考到了浙江大学、厦门大学、四川大学、武汉大学,就是没有一个清华、北大。”张桂梅不无遗憾地告诉《中国慈善家》,“那个考上浙江大学的学生,差5分就能上清华了,但是这5分怎么也上不去,如果有好老师点拨一下可能就上去了。”

在女高学生宿舍旁的墙壁上,大红字醒目地写着“清华北大我来了!”每年临近高考,高一、高二的学生每次做课间操就在教学楼下齐声大喊:“学姐加油!加油上清华!加油上北大!”

学生们也知道张校长的心思。有一次,她身体不舒服靠在柱子上休息,一名学生走过来拍了一下她肩膀说:“别着急,我给你考清华。”

为了实现这一目标,张桂梅想尽一切办法,比如花高价从校外请来名师给学生讲课,但效果并不理想。“我们不吃饭也要把全国最好的老师请来,给这些孩子上课。请来的确实是好老师,但他讲的东西学生都听不懂。”

张桂梅后来总结,必须承认华坪女高的学生多是家庭贫困学生,起点特别低,生源基础没法和其他学校比。

而教育本身,并不只是学生和老师的问题那么简单。

本文转载自微信公众号“中国慈善家杂志“(ID:cnscsj),作者温如军,图片编辑张旭,值班编辑万小军。原文刊于《中国慈善家》2020年第6期。文章为作者独立观点,不代表芥末堆立场,转载请联系原作者。

1、本文是 芥末堆网转载文章,原文:中国慈善家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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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中国慈善家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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