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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100万日本人,正在学习重返社会

作者:看客insight 发布时间:

“消失”的100万日本人,正在学习重返社会

作者:看客insight 发布时间:

摘要: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7年:“让压力见鬼去吧…我就是失败…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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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曹雁南,来自网易看客(ID:pic163),经授权转载。

在日本,一切都具有两面性。它既现代又传统,看似纷繁热闹,却也相当寂寞。  

餐馆和酒吧总是人满为患,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大部分顾客都在独自用餐;不论任何时候,从山手线到中央本线,都能看到疲惫不堪的白领。

和这些置身于人潮、拼命活着的社会人不同,在无数个霓虹灯照不到的地方,有一群“失踪人口”,他们从拥挤的社会生活中悄然撤出,终日闭门不出,以一种近乎诡异的方式“调节着日本的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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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生活被封装在这样的房间里。

“失踪了的100万人口”

佐藤,22岁。

睡眠时间:一天16小时。

朋友数:0。

不上学,不工作,没有固定收入。家里蹲4年,对半径3米以外的事情漠不关心,一天也不曾离开过六张塌塌米大小的单间公寓。

——以上是《欢迎加入日本废柴协会!》的主角设定。说起来有点荒诞,这是一部没有任何魔幻色彩的,仅仅是在叙述的现实剧。

在日本生活的半年期间,越南摄影师 Maika Elan 见到了不少活生生的“佐藤”,他们被称为 Hikikomori,蛰居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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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oku Uibori,蛰居7年。

43岁的 Shoku Uibori 就是“失踪人口”的一员。Maika Elan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7年。偶尔,他会在深夜出门,前往 7-11 购买泡面和啤酒。

他曾是一名商人,拥有过自己的公司。破产后,他整日把自己锁在屋中读书。10平米的房间就像一个当代孤独实验室,尘世的气味被隔绝在外。在这里,一切软弱和不健全都因缺乏参照物而变得无可指摘。 

“就像仓鼠爱它的笼子,没有笼子,仓鼠会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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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oku Uibori的房间

Shoku Uibori 并不孤单。像他这样的蛰居族,日本大概有100万。

据日本厚生劳动省的定义,“蛰居族”有着共同的特征:拒绝参与社会生活,特别是上学或工作;没有任何亲密的社会关系,“失踪”时间超过6个月。

而最高记录者,蛰居时间长达4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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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蛰居族》双月刊报道了蛰居现象,其中提到34%的人蛰居超过7年。

据日本内阁府公布的数据,截至2017年,15到39岁之间的蛰居人数达到54.1万人,其中80%是男性,且大多数人拥有硕士学历。

而研究人员则认为,真实的数字远远不止于此。

由于这项调查把40岁以上的人排除在外,蛰居族们又有自我隐藏的特性,九州大学教授、神经精神病学家加藤孝宏推测,目前至少有100万日本人处于“隐居”状态,约占总人口的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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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uminori Akoa,29岁,蛰居一年。Fuminori Akoa的自我评价很高,觉得自己大有一番作为,但兴趣和目标又总是变化无常。如今他已经渐渐迷失了方向。

“逃避虽可耻但有用”

一百万人“消失”了,不社交,不工作,长达数年渺无音信。

情况稍微好一点的,会趁夜晚没人的时候出去溜达一圈,比较严重的,则拒绝走出房门,年迈的父母只能通过食物包装袋来确定他们是否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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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iki的房间被贝壳面、零食和散落的杂物堆满。有时,他甚至不需要吃喝,因为心理的障碍比生理的需求大得多。

“其实他们身体没有什么问题,只是有意识地把自己封闭在家里,每天就是看书、上网、玩游戏。”加藤博士称。

蛰居者喜久井田在《我为什么不停地玩电子游戏》的网络日志中写道:“从7岁开始,我不再上学。洗脸,换衣服,吃饭,做完这几件事,上班族出门上班,学生出门上课,我开始我的游戏。

曾经有一段时间,我内心的压力大到足够杀死一只恐龙,但有游戏可玩,我不至于疯掉或者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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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桥本雅来说,父母的期待是一件沉重的事。他曾经是班里的佼佼者,某次考试失利却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退学后,他成了蛰居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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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寄望环球旅行会使一切有所不同,但实际情况是旅行结束后,桥本雅继续过着蛰居生活,且一呆就是七年。

这些人里,有的是遭遇校园暴力后不愿意去上学的孩子;有些则是成年人,因为失业或者求职失败,回到家之后就再也没有勇气出去。

除此之外,父母离异、考试失利、感情创伤,都有可能让他们产生“劣等感”,进而陷入一种“未战先忧败”的死循环之中——“逃避”,便顺理成章地成了抚慰这种情绪最简单直接的方式。

毕竟,逃避虽可耻,但有用。

“我也知道这是不正常的,但我不想改变。这里(房间)感觉很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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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岁的日美混血儿 Riki Cook 蛰居三年。他的家人都在夏威夷,而他独自隐居日本。在他成为蛰居族之前,生活中的小事足以让他感到疲惫,无论是忘记带书,还是找不到新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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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事实上,Riki Cook总想出人头地,却又害怕犯任何错误。他认为,一个小小的错误就会导致自己被淘汰,而不去尝试就能避免一切错误——这让他的生活陷入僵局。 

“薪资冻涨、未来不明,我们向下沉沦”

“通常来说,这些人的适应力比普通人差,一旦发生某种‘突变’,他们往往会觉得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加藤博士说。

而英国格拉斯哥大学学者安迪·弗隆,则把日本的“蛰居族”现象与日本经济的兴衰联系起来。

早在上世纪60年代之后的“高度经济增长期”,日本社会就出现了大范围的“不登校”现象。

及至昭和与平成年号交接的历史时刻,空前繁荣的泡沫经济迎来了破灭。与此同时,1990年,青少年蛰居问题首次见诸报端。

2000年前后,由蛰居者实施的恶性犯罪案件接连发生,一名隐蔽了10年的青年杀死了父母,才终于让这个群体彻底浮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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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ujo,24岁,蛰居两年。

当然,这并非日本社会所独有的现象。自从“双失(失学失业)青年”于2004年在香港被发现之后,在台湾、美国、英国和韩国等地也相继发现“蛰居族”的存在。

有研究者称,所有发达社会都会面临这样的情况,经济衰退严重、失业率高的地区更是如此。

但不同的是,日本年轻人遭遇了其他发达国家年轻人不曾经历过的、旷日持久的经济停滞。在安迪·弗隆看来,泡沫经济的破灭切断了“高分数-好大学-好工作”的“传送带”,日本年轻人失去了父辈所拥有的“终身制”工作,转而迎来打短工、打零工的短期就业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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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mito Yokoyama,43岁,1996年大学毕业后,一直没有找到满意的工作,截至2016年,Sumito Yokoyama已蛰居了三年。

经济遭遇重创的同时,原有的价值观也受到极大冲击。

如今的日本年轻一代远离了父辈所信奉的一切。泡沫时代积累下来的物质基础,不仅赋予了他们对自由和享乐的想象,同时也带来了垮塌的可能——对于他们而言,像父辈一样努力学习、认真工作“简直是对生命的浪费”。

就如村上龙在谈到《无限近似于透明的蓝》时说的那样:“很多人想活得我行我素,选择非正统的工作,或者不按社会规则行事。” 

但绝大多数的情况下,“过自己喜欢的生活”只会让生活变得更艰难——在日本社会,一份稳定的工作和收入仍然是某种铁律般的生存法则,即使它令人倍感压力。而达不到这个标准的人,只能带着耻辱感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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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ujo,24岁,蛰居两年。Chujo的梦想是当一名歌手,但父亲不看好他的选择,父亲有自己的生意,并希望Chujo做一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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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人的要求下,Chujo曾在家族企业上过一年班,但因压力过大而饱受胃痛折磨。Chujo有一个令他羡慕的弟弟,因为弟弟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当他表现出沮丧的情绪时,家人会变本加厉地训斥他,这更加加重了他的耻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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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两年后,Chujo开始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世界不会因为我们的一举一动而变得更好”,蛰居者认为,与其面对疲软无望的未来,不如另辟蹊径。

“逃跑,只有逃跑的时候,我才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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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uminori Akao,29岁,蛰居一年。

调查还显示,“男逃兵”的数量要远高于“女逃兵”,在日本,男性往往从初中起就感受到压力,因为将来的成败很大程度上就取决于这两三年的表现。

另一方面,大多数蛰居族来自相对优渥的中产家庭,他们通常被寄予更高的期望。

“在西方社会,如果一个人窝在家里,他们会被告知要出门。”加藤博士说:“但是,很多时候,日本父母无法狠心切断孩子的经济来源,尽管经济不景气,仍然无限期地赡养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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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zuo Okada,48岁,他曾是一名公司职员。辞职后蛰居在家7年,他喜欢看书和演奏爵士音乐。

不光是年轻人,近年来,40岁以上的蛰居人数正在增加,而这往往是从被裁员开始的。

在没有收入来源的情况下,生活会变得异常艰难。因此,很多年纪较大又没有父母依靠的蛰居族会在“隐退”之前,上班一段时间来积累生存资本。

与世隔绝的时间越长,蛰居族就越难走出家门。

22岁那年成了蛰居男的Yoshiko,起初还会出门买东西,后来网购的普及,打消了他出门的唯一念头。他现在已经55岁,不再出门。

逃避到极限,就无限趋于死亡,连走路、吃饭、呼吸都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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蛰居族Sumito Yokoyama躺在他的房间里。这张照片拍摄于2016年,当时他告诉摄影师,他的健康状况不佳,虽然没有严重的疾病,但经常感到疲惫,只想呆在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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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张照片拍摄后的2017年,Sumito Yokoyama在自己的公寓里死去。两个月后他的遗体才被家人发现。

“被需要的感觉,是我努力的动力”

一些本该以天下为己任的“青年志士”在残酷的社会竞争中铩羽而归,隐世而居。这令安倍晋三的政府深感不安。

对于这个世界第三大经济体来说,萎缩的一代,既是经济的危机,也是社会的隐患。 

2015年,日本千叶市设立第一所“虚拟高中”。次年年末,首相安倍晋三宣布设立心理咨询中心,以专人登门拜访的方式促进这个国家萎靡的劳动力。

Oguri Ayako是Maika Elan认识的第一位“租赁姐妹”,她来自社工组织“新起点”,专门负责与蛰居者定期写信、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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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kuo Nakamura,36岁,在摄影师拍摄这张照片时,他已蛰居7年。大学期间,Ikuo Nakamura的人际交往并不顺遂,逐渐地,他觉得生活里有太多的不公,渐渐失去了与人交往的信心。

“‘蛰居’是一种与社会解除联结的状态。不要心急,你可以一次一次地系上小结。”

2016年8月,时年36岁,已有7年“隐居”史的 Ikuo Nakamura 见到了第一次来家里探访的“租赁姐妹” Oguri Ayako。几个月过去,慢慢地,在对方的帮助下,Ikuo Nakamura开始逐渐恢复。

最近,摄影师Elan得知,两人在那之后便坠入了爱河,且最终走进了婚姻的殿堂。而Ikuo Nakamura 也尝试着成为一名“租赁兄弟”,以期帮助更多的蛰居族打开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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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8月,“租赁姐妹” Oguri Ayako 正与 Ikuo Nakamura 聊天。彼时 Oguri Ayako 拜访他已有些时日。

事实上,这项工作并不轻松。蛰居者从“杳无音信”到“开始回信”,有时需要几个月乃至十几个月的时间。

在这种情况下,Oguri Ayako 少不了对着门自说自话,诉说自己的兴趣与爱好,而换来的往往是一段死寂般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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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guri Ayako在给另一名蛰居者 Masahiro Koyama写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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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guri  Ayako 试图与 Masahiro Koyama 沟通。通常情况下,一个社工需要花一到两年的时候带领一位蛰居者“走出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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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岁的Masahiro Koyama已经在自己的房间里呆了10年。这是Ayako第三次到他家来,但他还是没有打开房门的迹象。由于他拒绝进行交谈,Oguri Ayako 只好把信从门缝里塞进去(事实上,很多人从不阅读信件,收到后会直接丢掉)。

当蛰居族们开始慢慢习惯“租赁姐妹”的存在后,他们首先会以回信的方式打开自己,渐而过渡到电话聊天、打开房门,甚至是一起外出看电影。

而最终目的,则指向“职业技能培训”,好让蛰居族们开始新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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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他们的“租赁姐妹/兄弟”,很多蛰居族拒绝与任何人沟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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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长达10年的工作生涯里,Oguri Ayako帮助了近五十位蛰居人士成功重返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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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周六,“新起点”都会举办餐会。在餐会上,蛰居族可以相互认识,也可以和社工及社工的孩子们互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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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餐会之余,“新起点”会把一些基本技能传授给蛰居者,包括烹饪,打扫卫生,与他人交谈。

“我在Twitter上遇到的一位女性,她希望我为她拍照,这件事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曾经的蛰居族木村说。“当你觉得你是被需要的,你就想要付出努力,特别是当对方是异性的时候。”

除了木村之外,Elan 还跟随 Oguri Ayako 拜访了11名蛰居族。在接触这个群体之前,Elan 承认,起初她认为这些人既懒惰又自私,不过是“日本经济萎靡不振的寄生虫”。

但随着她对蛰居族的了解越发深入,她看到了他们的细腻和敏锐,也有了更多的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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蛰居族 Kazuo Okada 非常善于学习,记忆力惊人,且非常善于引用数据。每次煮饭时,Kazuo都会精确地掌握米的重量,保证不多不少250克。

“他们在思想上备受折磨,为自己无法像正常人一样工作而感到痛苦。他们想去外面的世界,想结交朋友和情人。”

至于自己的摄影项目,Elan最想拍到的是蛰居族在“租赁姐妹”的带领下,踏出房门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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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那一刻是否会非常戏剧化,还是平静如常。只是,在漫长的禁闭后,他们打开门,迈出去,呼吸新鲜空气,感受被阳光照射的那个时刻,难道不值得记录吗?

外面的世界,其实很值得一看呢。”

本文转自看客insight,作者曹雁南,文章为作者独立观点,不代表芥末堆立场。

1、本文是 芥末堆网转载文章,原文:看客insig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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